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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舞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沉默的大多数 作者:王小波 | 书号:39608 时间:2017/9/6 字数:9368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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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特·格拉斯在《铁⽪鼓》里,写了一个不肯长大的人。小奥斯卡发现周围的世界太过荒诞,就暗下决心要永远做小孩子。在冥冥之中,有一种力量成全了他的决心,所以他就成了个侏儒。这个故事太过神奇,但很有意思。人要永远做小孩子虽办不到,但想要保持沉默是能办到的。 在我周围,像我这种 ![]() 沉默是一种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,一种生活方式。它的价值观很简单:开口是银,沉默是金。一种文化之內,往往有一种 ![]() 沉默有自己的语言。举个住楼的人都知道的例子:假设有人常把一辆自行车放在你门口的楼道上,挡了你的路,你可以开口去说:打电话给居委会;或者直接找到车主,说道:同志,五讲四美,请你注意。此后他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回答你,我就不敢保证。我估计他最起码要说你“事儿”假如你是女的,他还会说你“事儿妈”不管你有多大岁数,够不够做他妈。当然,你也可以选择沉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种行为的厌恶之情:把他车胎里的气放掉。⼲这件事时,当然要注意别被车主看见。 还有一种更损的方式,不值得推荐,那就是在车胎上按上个图钉。有人按了图钉再拔下来,这样车主找不到窟窿在哪儿,补带时更困难。假如车子可以搬动,把它挪到难找的地方去,让车主找不着它,也是一种选择。这方面就说这么多,因为我不想编沉默的辞典。 一种文化必有一些独有的信息,沉默也是有的。戈尔巴乔夫说过这样的话:有一件事是公开的秘密,假如你想给自己盖个小房子,就得给主管员官些贿赂,再到家国的工地上偷点建筑材料。这样的事⼲得说不得,属于沉默;再加上讲这些话时,戈氏是苏共总记书,所以当然语惊四座。还有一点要补充的,那就是:属于沉默的事用话讲了出来,总是这么怪怪的。 沉默也可以传播。在某些年代里,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,沉默就像野火一样四下漫延着。把这叫作传播,多少有点过甚其辞,但也不离大谱。在沉默的年代里,人们也在传播小道消息,这件事破坏了沉默的完整 ![]() ![]() ![]() 在三年困难时期,有一天开饭时,每人碗里有一小片腊⾁。我弟弟见了以后,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,冲上 ![]() 总而言之,我总是从实际的方面去考虑,而且考虑得很周到。智者千虑尚且难免一失,何况当年我只是个小孩子。我就没想到这些奇妙的话语只是说给自己听的,而且不准备当真去解放谁。总而言之,家教和天 ![]() 与沉默的大多数相反,任何年代都有人在共公场合喋喋不休。我觉得他们是少数人,可能有人会不同意。如福科先生所言,话语即权力。当我的同龄人开始说话时,给我一种极恶劣的印象。有位朋友写了一本书,写的是自己在文⾰中的遭遇,书名为《⾎统》。可以想见,她出⾝不好。她要我给她的书写个序。这件事使我想起来自己在那些年的所见所闻。 文⾰开始时,我十四岁,正上初中一年级。有一天,忽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,班上的一部份同学忽然变成了红五类,另一部份则成了黑五类。我自己的情况特殊,还说不清是哪一类。当然,这红和黑的说法并不是我们发明出来,这个变化也不是由我们发起的。照我看来,红的同学忽然得到了很大的好处,这是值得祝贺的。黑的同学忽然遇上了很大的不幸,也值得同情。我不等对他们一一表示祝贺和同情,一些红的同学就把脑袋刮光,束上了大⽪带,站在校门口,问每一个想进来的人:你什么出⾝?他们对同班同学问得格外仔细,一听到他们报出不好的出⾝,就从牙 ![]() 话语有一个神圣的使命,就是想要证明说话者本⾝与众不同,是芸芸众生中的娇娇者。现在常听说的一种说法是:国中人拥有世界上最杰出的文化,在全世界一切人中最聪明。对此我不想唱任何一种反调,我也不想当民人公敌。我还持十几岁时的态度:假设这些都是实情,我们不妨把这些保蔵在內心处不说“闷兹藌”这些话讲出来是不好的,正如在文⾰时,你可以因自己是红五类而沾沾自喜,但不要到人前去显贵,更不要说别人是狗崽子。 ![]() 现在我要说的是另一个题目:我上小学六年级时,暑期布置的读书作业是《南方来信》。那是一本记述越南民人抗美救国斗争的读物,其中充満了处决、拷打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现在我就在发掘沉默,但不是作为一个社会科学工作者来发掘。这篇东西大体属于文学的范畴,所谓文学就是:先把文章写到好看,别的就管他妈的。现在我来说明自己为什么人 ![]() ![]() ![]() 文化⾰命里到处都有两派之争,这是个具体的例子。至于队伍的后半部分,是一帮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子,一个个也是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有关癔症,我们知道,有一种一声不吭,只顾扬尘舞蹈;另一种喋喋不休,就不大扬尘舞蹈。不管哪一种,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一回事。我在北方揷队时,村里有几个妇女有癔症,其中有一位,假如你信她的说法,她其实是个死去多年的狐狸,成天和丈夫(假定此说成立,这位丈夫就是个兽奷犯)吵吵闹闹,以狐狸的名义要求吃⾁。但⾁割来以后,她要求把⾁煮 ![]() ![]() ![]()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线索:被打伤的生学⾎⾁模糊,有一只耳朵(是左耳还是右耳已经记不得,但我肯定是两者之一)的一部份不见了,在现场也没有找到。 ![]() ![]() ![]() 现在我必须承认,我没有看到那件事的结局;因为天晚了,回家太晚会有⿇烦。但我的确关心着这件事的进展,几乎失眠。这件事的结局是别人告诉我的:最后,那个咬人的生学把耳朵吐了出来,并且被人逮住了。不知你会怎么看,反正当时我觉得如释重负:不管怎么说,人 ![]() ![]() ![]() 有一件事大多数人都知道:我们可以在沉默和话语两种文化中选择。我个人经历过很多选择的机会,比方说,揷队的时候,有些揷友就选择了说点什么,到“积代会”上去“讲用”然后就会有些好处。有些话年轻的朋友不 ![]() 另一种机会是当生学时,假如在会上积极发言,再积极参加社会活动,就可能当生学⼲部,生学⼲部又是个好意思。这些机会我都自愿地放弃了。选择了说话的朋友可能不相信我是自愿放弃的,他们会认为,我不会说话或者不够档次,不配说话。因为话语即权力,权力又是个好意思,所以的确有不少人挖空心思要打进话语的圈子,甚至在争夺“话语权”我说我是自愿放弃的,有人会不信──好在还有不少人会相信。主要的原因是进了那个圈子就要说那种话,甚至要以那种话来思索,我觉得不够有意思。据我所知,那个圈子里常常犯着贫乏症。 二十多年前,我在云南当知青。除了穿着比较乾净、⽪肤比较⽩晰之外,当地人怎么看待我们,是个很费猜的问题。我觉得,他们以为我们都是台面上的人,必须用台面上的语言和我们 ![]() 后来我们就用一种独特的方法买东西:不还价,甩下一叠⽑票让你慢慢数,同时把货物抱走。等你数清了⽑票,连人带货都找不到了。起初我们给的是公道价,后来有人就越给越少,甚至在⽑票里杂有些分票。假如我说自己洁⾝自好,没⼲过这种事,你一定不相信;所以我决定不争辩。终于有一天,有个生学在这样买东西时被老乡扯住了;但这个人决不是我。那位老乡决定要说该同学一顿,期期艾艾地憋了好半天,才说出:哇!不行啦!思想啦!斗私批修啦!后来我们回家去,为该老乡的话语笑得打滚。可想而知,在今天,那老乡就会说:哇!不行啦!五讲啦!四美啦!三热爱啦!同样也会使我们笑得要死。从当时的情形和该老乡的情绪来看,他想说的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,那一句话的头一个字发音和澡洗的澡有些相似。 我举这个例子,绝不是讨了便宜又要卖乖,只是想说明一下话语的贫乏。用它来说话都相当困难,更不要说用它来思想了。话语圈子里的朋友会说,我举了一个很恶劣的例子----我记住这种事,只是为了丑化生活;但我自己觉得不是的。还有一些人会说,我们这些 ![]() ![]() 国中人有句古话:敬惜字纸。这话有古今两种通俗变体:古代人们说,用印了字的纸擦庇股要瞎眼睛;现代有种近似科学的说法:用有油墨的纸擦庇股会生痔疮。其实,真正要敬惜的 ![]() ![]() ![]() 另一种可说不可写,我写小说,有时就写出些汉语拼音来。最后一种是可以写出来的。当然,说得出的必做得出,写得出的既做得出也说得出;此理甚明。人们对最后这类信息 ![]() ![]() ![]() 我还不致为此感到痛苦,但也有一点轻微的失落感,我们的话语圈从五十年代起,就没说过正常的话:既鼓吹过亩产三十万吨钢,也炸过精神原弹子。说得不好听,它是座声名狼籍的疯人院。如今我投⾝其中,只能有两种可能:一是它正常了,二是我疯掉了,两者必居其一。我当然想要弄个明⽩,但我无法验证自己疯没疯。在这方面有个例子:当年里 ![]() ![]() ![]() 假如你相信我的说法,沉默的大多数比较谦虚、比较朴直、不那么假正经,而且有较健全的人 ![]() 几年前,我参加了一些社会学研究,因此接触了一些“弱势群体”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对我来说,这是青少年时代养成的习惯,是一种难改的积习。小时候我贫嘴聊⾆,到了一定的岁数之后就开始沉默寡言。当然,这不意味着我不会说话──在私下里我说的话比任何人都不少──这只意味着我放弃了权力。不说话的人不仅没有权力,而且会被人看做不存在,因为人们不会知道你。 我曾经是个沉默的人,这就是说,我不喜 ![]() ![]() 第二个问题是:我当初为什么要保持沉默。这个问题难回答,是因为它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感觉。一个人决定了不说话,他的理由在话语圈子里就是说不清的。但是,我当初面对的话语圈和现在的话语圈已经不是一个了──虽然它们有一脉相承之处。 在今天的话语圈里,也许我能说明当初保持沉默的理由。而在今后的话语圈里,人们又能说明今天保持沉默的理由。沉默的说明总是要滞后于沉默。倘若你问,我是不是依然部份地保持了沉默,就是明知故问──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决定了要说说昨天的事。但是要慢慢地说。 七八年前,我在海外留学,遇上一位老一辈的华人教授。聊天的时候他问:你们把太太叫作“爱人”──那么,把lover叫做什么?我呆了一下说道:叫作“第三者”罢。他朝我哈哈大笑了一阵,使我感觉受到了暗算,很不是滋味。回去狠狠想了一下,想出了一大堆:情人、傍肩儿、拉边套的、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现在可以说说我当初保持沉默的原因。时至今⽇,哪怕你借我个胆子,我也不敢说自己厌恶神圣。我只敢说我厌恶自己说自己神圣,而且这也是实情。 在一个科幻故事里,有个科学家造了一个机器人,各方面都和人一样,甚至和人一样的聪明,但还不像人。因为缺少自豪感,或者说是缺少自命不凡的天 ![]() ![]() 但是要把这种经历作为教学方法来推广是不合适的。特别是不能用咬耳朵的方法来教给大家人 ![]()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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